《太阳升起》背后的焦虑和思考

　　国内读者应该都熟悉迈克尔·克赖顿改编为影视节目的作品，譬如连续剧《急诊室故事》和好莱坞大片《侏罗纪公园》。他是哈佛本科和医学院的毕业生，擅长把前沿科技糅合到故事情节里面，同时注重揭示科学研究在伦理和环境上可能带来的负面作用。《太阳升起》是克赖顿具有浓厚社会评论色彩的小说，出版于1992年，描写80年代美国人面对来自日本的科技和经济竞争的复杂心理。它也曾经被拍成大片，不过似乎没有在国内引起太多关注。这一作品背后的焦虑和思考，以及一定程度的自我反省和批评，反映出美国社会试图积极回应形势变动的态度。

　　80年代中后期我正在美国留学，周围的老师同学纷纷抱怨福特和通用毛病丛生的几款经济型汽车，大家口头流传着一些奇葩故事。他们惊叹日本小型车在便宜的同时做到了耐用和精致，有不少人从此就成了丰田、本田和日立车的粉丝。不过到了90年代中期，有些朋友又换了美国车，觉得质量有明显提升，而且有更好的性价比和安全性能。现在看来，来自日本的竞争，的确促使美国汽车公司去解决80年代的质量和形象危机。日本车后来也大多在美国制造，对当地工人的就业有相当的补益。这场竞争基本上是个双赢的结局，当然其涉及的方方面面远远超出汽车这一个产品。

　　有些评论家对《太阳升起》看得很高，认为它唤醒了大众对日本竞争的关注，有重大教化作用。这当然也是克赖顿的本意。小说的核心情节是美女谢丽尔在某日本公司洛杉矶总部大楼的离奇死亡。他借助调查案件的几个警察的观察和言说，描写了他所理解的日本文化特点以及日本人为竞争使用的各种手段。克赖顿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并非是歧视和无端指责，还在小说背后附加了一个详细的研究著作书目。这在畅销小说历史上可以说是极其罕见的。

　　克赖顿的基调很清楚：在这场竞争面前，美国最大的敌人是美国人自己，尤其是有些人只顾眼前利益和容易被物质好处收买的弱点。日本人有长远的计划和算计，对民族国家利益和所服务的公司有难以动摇的忠诚。相反，一些美国人，譬如小说里的美女谢丽尔、记者、警察、学者和政治家以及他们的机构，却因为日本人给的好处而不知羞耻，不惜为人所用，甚至不惜让美国的利益受损。克赖顿特别强调，日本人做事的方式往往非常精致和温润细腻，不仅避免直接的违法，也让实际受贿的对象不丢面子。谢丽尔是受日本某公司操控的社交女郎，有性交时偏好窒息的毛病，以偶遇的形式勾引了参议员莫顿，后来在做爱时意外昏厥。一位日本高管乘机杀死谢丽尔，把谋杀栽赃到另外一个男性，同时掌握了莫顿在场的证据。莫顿在国会负责审批该日本公司购买美国高科技，出事后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反对立场。

　　站在美国的立场，克赖顿打了两种“历史牌”，既批评了日本人，也赞美了他们自明治维新以来认真学习先进文化的态度。小说里面一位警察的叔叔作为战俘死在日本，而且是被用于日本人的活体解剖。而分析涉案录像的女研究生的父母是日本妇女和美国黑人士兵，她因此在日本备受歧视和欺凌。担心读者在阅读这部探案小说时忽略作者的社会评论意图，克赖顿在书末不仅追加了研究书目，还写了后记，回溯日本通过维新和学习取得进步的历史故事，呼吁美国人模仿这种学习的态度和文化。

　　对比日本和美国，克赖顿借用书中警察、日本通康纳尔的话说，在日本，凌晨两点在公园也很安全，而在美国，“每20分钟就发生一起杀人案，每7分钟有一起强奸案，每4小时有一个孩子被谋杀”。康纳尔还谈到美国工薪阶层的实际购买力自1962年以来持续下降，“人们需要挣扎来维持现有的地位，要往前走就更谈不上了”。克赖顿当然清楚美国的实力和发展水平，但是他对外部竞争和内部问题反应敏感，希望通过谦虚地学习日本来改革弊端和保持对日本和世界其他国家的领先地位。

　　在将近25年之后，在当下的美国总统竞选中，克赖顿的这一思路又以各种方式再度浮现，而且中国业已进入美国人的视野，得到足够重视。不过对中国和对日本，美国人的态度会有微妙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