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评弹｜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是北宋著名词人兼宰相晏殊的儿子，他的一生可以说是高开低走的一生。

　　他一生交好的著名诗人黄庭坚为晏几道词集《小山词》做序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晏几道太痴，痴得愚钝而孤傲。父辈家族身居高位，他不会傍之；写得一手好文章，也不肯用作进身之阶；家有万贯家产，最终却被他耗费至入不敷出，生活拮据；人背负了他，他却笃信不疑人。这种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功名大业，后世的人记下了他才华横溢的词章，也记住了那几个频频出现在他词集中的女人：莲、鸿、苹、云。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

　　这首词被俞陛云先生说成是“论风韵如微风过箫，论词采如红蕖照水”，评价甚高。第一句起手就交代写此词的时间，是在梦后酒醒时分，此时楼台高锁，帘幕低垂，已是人去楼空之状；紧接着写“去年春恨”，显然，美好已逝，繁华不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之句，用沈祖棻先生《宋词赏析》的话来说：“无知之燕，犹得双飞；有情之人，反而独立，是何等难堪之事！”抚事追情，难以为怀；第二片文字用“记得”开篇，以承接“去年春恨”的过往故事，稍稍展开。最后“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之句，回应篇首，见今日之月，念旧时之人，可谓一波三叹。

　　晏几道几乎所有的词都离不开这首词所集中体现的主题：遗梦、女人和故往。说不尽的对女人的欣赏和迷恋，对过往的眷顾和梦呓，在《小山词》里比比皆是。在别人看来，作为宰相之子，他没有取得任何可以和家族荣尊相媲美的功名，实在算不得可以称颂的一生，别人说他痴，说他傻，他竟浑然不觉。其实，黄庭坚说到的晏几道之四痴，都还算不上最痴的，晏几道一生最痴之处，还在于他是一个情痴。

　　一般来说，悲切之人最不宜饮酒，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这是常理。也正因如此，不少诗人爱以醉酒入诗来喟叹人生如梦和酒醒何处，这首《临江仙》看上去也落了俗套。但细读此词，你会发现，这个晏几道其实到最后也并未酒醒，他依然尚在梦中。虽然无可奈何花已落去，但当时明月还在，而且这轮明月一直在晏几道痴情的想象中，点亮着那个已经远去的穿着心字罗衣的叫小苹的女人的身影。聚散之悲，今昔之叹，梦与非梦，交织缠绕，他沉浸其中，其实也是幸福的。此真痴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