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问候春天
人民日报 任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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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纯
2017年02月02日 20:09:18
时代的步伐在加快,人类的情感却不该被稀释,文化的脉络更不该被斩断。从历史深处打捞的这些碎片,让我们再次发现汉字之美、思想之美、情感之美。
原标题《写一封信问候春天》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果真成了遥远的传说?
最近,一档在黑龙江卫视和腾讯视频播出的读信节目《见字如面》,点燃了观众的心。节目甫一上线,腾讯视频的点击量就突破了500万。“有质感”“有内涵”“第一次看到这样新颖的节目”,“让浮躁的心在文字中沉静”……在微博、微信朋友圈,在天涯、豆瓣等社区网站,许多观众自发地推广这一节目。
一桌一椅,安安静静地读信。读家书、情书、请命书、自荐书、慰问书,读柳宗元、夏完淳、李白、韩愈、林则徐、林徽因、杨开慧,读家国情怀,读缱绻情意,读静水流深。《见字如面》以素朴的形式,让书信和书信背后的故事成为荧屏主角,让历史和中国人的情感成为这个春天里的无穷回味。
且凭尺牍寄长怀。
信札,历史的入口
第一封与观众见面的是秦军将士黑夫和惊写给大哥衷的书信。它们距今2249年,是已知中国最早的战地家书。1975年,考古学家从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4号墓发掘出分别写在两片木简上的家书。“母毋恙也?”“攻反城久,伤未可智也。”这封家书寄托了兄弟二人对母亲对家人对故土的思念,也有对战事的厌倦对和平的期盼。凭借这封信,我们得以遥想秦统一中原的烽火连绵,也得以窥见一个普通战士的内心牵挂。
用书信打开历史,我们发现,时光在流转,不变的是家国情怀。1982年,左权将军的女儿左太北从母亲那里意外收到一扎泛黄的书信。“想来太北长得更高了,懂得很多事了……在闲游与独坐中,有时总仿佛有你及北北与我在一块玩着、谈着,特别是北北非常调皮,一时在地下,一时爬着妈妈怀里,又由妈妈怀里转到爸爸怀里来,闹个不休,真是快乐。”这是左权将军在壮烈殉国前几天,写给爱妻刘志兰的最后一封信。陨落时,左权将军只有37岁。左太北在与父亲阔别四十载之后,读到了这封信,也终于读懂了那颗炽热的心。短短一封家书,字字句句皆是威风男儿的不舍与怜爱,让为观众读信的演员张国立潸然泪下。
据介绍,《见字如面》从选信阶段开始,广泛邀请文化名人和信件收集家、书信博物馆和档案馆推荐,最终从上万封中精选出百余封信件。“入选的书信涉及影响世界、影响中国的重大历史事件,也有足以反映社会生活的片段。标准只有一个:这封信值得更多人看到。”节目总导演关正文说。
信札,人心的出口
如左权家书一样,最让人唏嘘的还是这些书信的字里行间,那些鲜活的心跳和火热的灵魂。
“小战士,你也做了战士了,这是我想不到的。……你走的那天晚上,满天都是星,就像幼年我们在黄瓜架下捉着虫子的那样的夜,那样黑黑的夜,那样飞着萤虫的夜。”这一段源自1941年9月萧红在《大公报》发表的《“九一八”致弟弟书》。抗日战争爆发后,萧红的弟弟张秀珂选择去西北参军,而萧红辗转多处,已与弟弟完全失联。写这封信时,萧红已经身患肺结核,但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苦涩,尽是对弟弟的思念,以及对抗战取胜的信心。它所饱含的坚定温暖的目光,穿越了半个世纪,传递到荧屏之外。
“研究所寄来贰佰元旅费,请允许我通过银行或邮局归还。再有,小弟在历史语言所担任一级主任的职务,断不可再遥领,这会让我内疚神明。请在这次所里开会时代我辞去,改为通信研究员,不兼受任何报酬。……因历史语言所已正式南迁,一定没有住在北平遥领主任报酬的道理。这一点关系到全部纲纪精神,否则小弟我也不会拘泥于这种事情。”这一段出自“清华四大导师”之一的陈寅恪给历史学家傅斯年的一封信,写于1936年4月8日。当时,历史语言所所长傅斯年力邀兼任该所一级主任的陈寅恪出席在南京召开的会议。请假和报酬是这封信中的两个关键词,颇让人感到陈寅恪的知识分子气节和品格。“这一点关系到全部纲纪精神”,让人想起了那句名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大概就是我们今天依然怀念陈寅恪的原因吧。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是“诗仙”李白的求职信《与韩荆州书》。“颜、曾之养,其为乐也大矣,又何阙焉?”这是柳宗元写给王参元的《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职责所在,余固不敢诿罪,虽顶踵捐糜,亦不敢自惜。”这是林则徐写给夫人郑淑卿。“今天清晨,我交给你一个欢欣、诚实又颖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后,你将还我一个怎样的青年?”这是作家张晓风写给全世界……诗人说,“灵魂若没有了庙宇,雨水就会滴在心上”。当我们穿越岁月的重重雾帐,透过吉光片羽一样的书信,触摸这些灵魂的时候,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故事,而是故事背后的悲悯、达观、向善。散轶趣闻和人情百态的底色,原是悲欣交集的人生。
信札,今天的镜子
“电子时代,书信的形式正在消亡,但书信承载的历史、文明不该消亡。”香港岭南大学教授许子东说。《见字如面》袒露的正是流淌至今的那条中国人的精神脉络。读书信,读前人的悲苦灵魂,也是为今天的我们树立一面镜子。
比如,对艺术的真心与匠心。1983年,年逾七旬的戏剧家曹禺在家中突然挂起了一封装裱过的书信。这封信是小他14岁的画家黄永玉所写。这封信中,黄永玉犀利地批评了曹禺某些剧本创作。
“你是我的极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这是黄永玉对曹禺不留情面的批评,严苛的背后是对艺术的怜爱。“你像个火山,正在突突喷出白热的火岩,我在你身边,是不会变冷的。你说要写二十个剧本,如果我真像是你举出的那种巨人,我是会如数写出的。不过,有你在身旁督促我,经常提醒我,我将如你所说‘不饶点滴,不饶自己’。”这是曹禺对批评者的赞赏,宽广的胸怀背后同样是对艺术的忠贞。
文以载道,见字如晤。这些纸上的声音、书信里的中国汇集起来,就是电视人的文化情怀。《见字如面》,英文名可翻译为“活着的信件”。书信、邮件、短信、微信……通讯手段不断更迭,“信”却始终活着。是啊,时代的步伐在加快,人类的情感却不该被稀释,文化的脉络更不该被斩断。从历史深处打捞的这些碎片,让我们再次发现汉字之美、思想之美、情感之美。
“人类有很强的文化修复能力。现在对喧嚣浮躁的批评声越来越大,低俗娱乐已经产生了大量血本无归的垃圾,逐利的资本开始掉头,这都是文化自我修复的信号。”关正文说。这个团队曾制作出《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等文化类节目,《见字如面》延续了电视人对传统文化的呵护之心。而这,何尝不是一封写给春天的书信?问候文化的春天,言有尽,意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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