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克龙现象到马克龙主义，法国开始了深层变革

　　当马克龙以无党无派、独身一人闯政坛，自创小党、横扫大党当总统时，人们惊讶之余创下一个词汇“马克龙现象”。

　　而当国内许多人还将此现象集中在老妻少夫问题上津津乐道时，法国与西方媒体更注重这样一个从未参加过选举（法国资深政界人士没有不经过竞选、不当过各级议员的）、在政界资源稀少、没有强大政党与财团资助的年轻人，凭什么斩将过关、只用一年多时间就竞选总统获胜的。当马克龙的“共和国前进党”在5月11日公布其参选国民议会议员的候选人名单时，人们恍然大悟：这才是一场从形式到内容都有异于以往的议会竞选，这其实是一场革命Ị

　　要知道，法国总统大选后紧接着是议会选举：与美国不同，法国具体执政必须由议会多数派产生的政府来进行。总统是国家元首、是法国三权分立与宪法的保证人、同时也是武装力量最高统帅，在习惯上法国总统主管外交与国际事务，由议会多数派内产生的总理主管内政。因此，在马克龙当选后，国内国际各界评论焦点集中在他是否有能力在总统竞选获胜后的短时间内（一个月多一点），迅速在全法国577个选区内推出其候选人，竞选国民议会的577个议员席位。

　　当然问题还不仅仅是马克龙能否推出其党派候选人，更在于这些新候选人能否在各选区与当地浸淫已久的各派政界大佬对垒取胜。考虑到法国政界常常由一批资深人士或家族把持，权力在他们代表的左右翼大党手里转换，马克龙的困难非同小可。于是，大家均关心他能否拉到左右翼传统大党议员的支持，否则就难以保证自己需要的议会多数席位，难以组成忠于自己的有效政府，来实行自己在总统大选中提出的施政纲领。

　　然而，5月11日共和国前进党第一批428个候选人名单揭晓就推翻了人们的想象。与以往各党候选人往往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政界人士截然不同，这批名单具有以下一系列特点：

　　首先是男女平等，一半男的一半女的；其次是社会人士人数众多，52％的人从未进入过政界、没有竞选过；三是包括各阶层人士（93％有职业或专业工作岗位）、甚至失业者（2％）、大学生（1％）；四是很少现任议员（只有24位）；五是候选人年龄最小24岁、最老72岁，但平均年龄42岁，基本等同法国平均年龄。

　　当然，尚存149个候选人名单还没有公布，考虑到目前马克龙与左右翼传统大党正抓紧进一步谈判，估计会保留这些剩余席位相当一部分给这些党派的议员。因此，上述这第一批名单才真正体现了马克龙在其竞选是一直提倡的原则：大量引入社会各阶层人士，让民间社会介入政治从而反映法国社会各阶层的需求与心声，同时让政界年轻化，体现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原则。马克龙在竞选时的这些说法其实没有引起媒体的充分重视，只是在其候选人名单公布后，媒体与舆论才意识到政界将出现一次大地震：传统政界人士将纷纷落马、民间新人将入主议会Ị

　　因此，马克龙现象并不偶然：自2016年4月创建“前进”政治运动时，他就注重深入法国社会、大走“群众路线”：他拉来社会各界志同道合者，推动民间政治运动与其党派的结合；他打破左右派政治界限、只要赞同他观点就可以加入；他举行大型集会居然让参加者自己掏钱；他走遍法国本土与海外领地，接触当地居民了解民情；他还去罢工现场不顾挨骂与人对话，竞选集会也让普通支持者登台演讲，让法国政治新闻记者大跌眼镜。因此，他的竞选自下而上、依赖着大量的民间支持，他的获胜取决于其团队出色的基层工作。正因如此，面临议会选举，居然有1.9万人来报名要求当共和国前进党的议员候选人、其中不乏各大党的政界要员、包括一开始对他无比轻视、现在则彻底改弦更张的政党大佬Ị形势转变之快，令一开始以为马克龙要去求各大党支持的法国媒体大为惊讶。

　　更为厉害的是：马克龙要求无论来者多有名、多有影响力，一律按他制定的标准进行筛选：一是正直廉洁，没有犯罪记录、没有雇佣家人的纪录；二是优先考虑新人；三是政治上多元，吸纳左右翼各派、但来者必须先退出原先政党；四是严格按照男女比例与年龄比例。当然这些条件的前提是赞同马克龙的执政纲领与观点。这样的筛选标准连前总理瓦尔斯加盟“总统多数派”都遭拒绝，可想而知有多严厉。正是在此局势下，其他左右翼传统大党一时间没有了方向：面对马克龙的吸引力与竞争力，各大党举棋难定、进退两难，主动权看来已经易手，马克龙有意再创奇迹。

　　于是，“马克龙现象”开始变为“马克龙主义”：

　　《快讯》周刊在今年3月总统大选期间采访一位支持马克龙的欧洲议会议员J.-L.布尔朗杰时，首次详细解构了“马克龙主义”。而从马克龙自己的多次演说、他的著作《革命》来看，马克龙主义也呼之欲出：

　　马克龙认为“改革”与“进步”不是左翼政党垄断的，“保守”与“倒退”也不是右翼政党的专利。而法国的进步必须打破左右派的界限、必须采取向前看的态度。因此，马克龙主义首先是进步主义，是推动法国的现代化，是反对民粹主义、闭关锁国、保守僵化的。这样与科技进步有关的进步主义是时下掌权的68年学生运动一代领导人做不到的，这也是传统大党的问题之所在。上述议员布尔朗杰认为：当今世界各种潮流涌动，从普京到特朗普、从匈牙利的奥班到法国的勒庞，他们的主张激起各国的反响，而马克龙坚持的是自启蒙运动以降的进步传统，代表今天法国主张多元民主与法制、反对一切专权、宗教与倒退的潮流。他指出，马克龙主义还是一种乐观主义、对前途与人类文明的乐观、对科技进步的乐观，因此强调根据时代变化而对法国现有结构的深层改革。

　　马克龙还是坚定的欧洲联合派，始终强调欧盟的重要性、同时外交上继承了戴高乐派的独立自主的法国精神。他尊重历史，强调发扬光大法国的文化传统与精神。

　　马克龙主义还是一种实用主义：他自己就在竞选时多次提到，他打破的是左右翼政党各自的教条与束缚，提倡的是用最好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他早在2015年担任经济部长时，就在当年10月谈如何解决35小时工作制和公务员制时引用了邓小平的名言：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

　　在上述逻辑下，法国新闻台与公营电视二台在马克龙当选翌日分析到：马克龙主义还鼓励个人奋斗与为个人奋斗创造条件，所以他要打破现存的各种行业垄断与限制，取消各种优惠某一社会、职业阶层的措施，同时消除社会对各种创新的局限性。因此，在劳工法、教育制度、退休制度、失业金制度、公证人制度等领域将进行一系列深度改革，以鼓励竞争与创新。而《世界报》在3月16日就引用著名政治学家T.盖莫雷的话评论到：马克龙的竞选纲领可看到在福利等社会事务领域他属于左派，强调保护弱者、保护已有的社会福利；而在经济事务领域他是右派，强调为企业减负、提倡创新竞争。

　　马克龙主义是法国社会危机的产物：时下法国经济乏力、失业增多、赤字高垒、民怨沸腾，而移民潮与恐怖主义更加剧了人们的危机感。法国向何处去？成为执政各派讨论的焦点。但极右国民阵线煽动的是底层百姓的恐惧感，以闭关自守、退出欧盟与欧元区、拒绝经济一体化、赶走移民来拉选票。连梅朗雄的左翼激进党也几乎以同样的方式来鼓吹退出欧盟、用国家来保障进一步均贫富来获得选票。而一直轮流执政的传统左右翼政党却开始分崩离析，缺乏有力人物来一呼百应，来用积极的态度应对挑战，因此民意开始大量丧失。

　　在此局势下，只有马克龙才有可能跳出左右翼党派界限，集中占人口大多数的主流民意，创造一个有利于变革的新局面。而他本人为了摆脱现有政党体制的束缚与操纵政坛的政治集团之压制，就必然要“左右逢源”、必然要与以民粹主义为口号的国民阵线短兵相接、激烈交锋，也就必然要依靠民间社会力量来重新征服议会。因此，他的目标很明确：利用传统左右翼政党式微之机会，来团结占三分之二强的法国人进行一场深层改革，来彻底革新法国政治格局。而竞选总统获胜之后，马克龙就开始了第二场更加关键的议会竞选战役。此战能否获胜，就看其思路是否正确、能否真正联合到左右翼各大党有影响力的人物来参与改革、能否说服法国选民再次为他的普通候选人投票。

　　看来，法国确实开始了一场深刻的变革，马克龙现象到马克龙主义是否代表了大多数法国人民的意愿，人们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