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男潮女们，可知何为时尚之“尚”？

　　广义而言的时尚，是每个时代皆有的风潮，近似于《礼记》中所言的民风民俗，或者柏拉图笔下的时代风气。就此而言，当然代有时尚。而今日所谓时尚，意蕴则颇为狭窄，更多指衣饰、形容等诉诸外表的个性体现及其所形成的某种潮流，潮流虽然千变万化，但都有一种特定的指向：时尚是一种现代生活方式的体现，时尚意味着更现代。

　　为什么会出现从广义到狭义的时尚观念的演变？这或许得从现代时尚的发生说起。一人的个性之举引来许多人的争而效仿，由此形成时尚。日常生活中的“许多人”，为什么希望成为非常独特的“一个人”？这在思想史上并非难题。意大利文艺复兴所称颂的“个人的发展”，或“个人的发现”，就是这一思想的源头。人们乐此不疲地追逐时尚，根本的诱惑就在于通过参与时尚，获得一种个体的舒适与自我满足。这种“个人的发现”的意图未必不好，但它忽略了社会构成的复杂，尤其复杂的是，它令人们生出成为独特个体之心，却没能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个体。个体从来是与共同体密切相关，不仅是我们的文化传统，西方传统亦作如是观。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自由”，在荷马史诗里却有着不同的含义：一个人只有与其国家同在，才是自由的人，一个故国沦亡的人是不自由的。而现代社会“个人”的勃然兴起，使得由许多个体组成的共同生活世界不再是这些个体的首要关注，他们更在意自己作为个体的特质及利益，追逐时尚就是表现形式之一。

　　事实上，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的时尚，都与我们希望过上怎样的生活这个问题有关。更进一步，与我们是否追求美好的生活有关。这实在是一些人未必常用的词语：道德。道德当然不是单纯的道德训诫，而是对美好与否的真正感受，并进而形成生活的良好秩序。选择成为时尚之人，就必然会影响到一个人对生活的选择。对于日常生活而言，拥有所谓外在的独特个性，是否是一种美好，是否有益于个人的生活秩序仍然是有疑问的，更何况这种追求本身还来自一种现代启蒙的诱导，而未必是追求者内心的真正渴求。

　　这渐渐触及内核，即便是如此现代的世界，根本的问题仍旧是：我们崇尚怎样的生活，以为怎样的生活才美好。别忘了，古典时代“尚”的根本含义就是尊尚美好。我国古代最早的经典《尚书》本名为《书》，所以增加一个“尚”字，原因很简单：“加尚以尊之”，这是对《尚书》中传达的道德和生活秩序的尊崇。崇尚真正的美好，并以之作为自己生活的指引，这才是“尚”的应有之义。《诗经》里说“人之好我，示我周行”，真正的善待，是把我引向美好，这何其透彻而简单。

　　而对美好的追求，必然会由自然和日常生活中感悟到的美好转入内在的真正德性。孔子曾经赞扬自己的学生南宫适，“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南宫适尊尚美德而自我修成为君子，这是多少古人的人生目标。但是，人总会经历不同的境遇，处于不同的时代，倘若身逢并不幸运的时候，又如何坚持孔子所说的“尚德”呢？这就是德性维系的问题，而且这恰恰与“时”有关。“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时”的真正蕴含或在于此。即便时移世易，但此间终究有不变的东西。《周易》中不少卦有“时义大矣”的赞词，其中最典型者莫若蹇卦。“蹇”字本意是跛足，引申为困苦之意。蹇卦说：“难也，险在前也”，前面是艰难险阻；但《象传》解释的却充满生机，逢此蹇难之时，“君子以反身修德”，正是险阻窘迫的时候，君子更应该返回自身，砥砺自我的德行，因此君子尚德的志向不会因时而变，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高贵的追求。传统文化中对于某种永恒的追求，与现代所谓“时尚”完全相反。“时”非但不是不同时候变化不一的潮流，反而是“君子以立不易方”的恒常之道。

　　正因为这样真正有德行与担当的人的存在，才会真正形成一种良好的风气，这就是开篇所提到的民风。这是“尚”字原初意义上的时尚。一个时代若不懂得崇尚真正的美好，就很可能为某种浮泛的时尚所惑。虽然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我们对美的追求，不应该被一个狭义的时尚概念所局限。对现代生活的浮华时尚保持冷静思考，转而重拾“尚”的本义，重新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恒久的美好——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上的扬弃。意识到这一点，并从这一点出发，则是文化振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