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无知之幕”

　　即便是在社交媒体浸淫已久的年轻人如我，也常对某些突如其来的喧嚣倍感不适。围绕“实习生该不该帮老板拿外卖”这个话题，朋友圈居然刷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屏。拿个外卖值得用二十个字以上的篇幅争论么？我不确定。我只知道，如果哪个实习生声称“哪怕只让我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我也不介意”，我只能白一眼，再配一个“呵呵”。

　　这事儿的缘起足够鸡毛蒜皮：实习生抱怨总给老板拿外卖，于是老板写爆款文论证“实习生打杂天经地义”，那谁谁谁成功之前，还刷过厕所呢。之所以引起波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老板名叫咪蒙。这位三观堪忧的网红小姐仿佛随身携带“向我开炮”的大横幅，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搞得“群殴咪蒙”都成了自媒体圈的风潮了。话语泡沫的产生就是这么无厘头。

　　花力气摆事实讲道理，回击说实习生不该沦为打杂工，是不大值当。毕竟，是非不言而喻。不过我对大伙儿的愤怒倒抱有理解之同情，不少做过实习生的人都能咬着牙叹着气，叨念一番当初遭遇的不公。欺负实习生在职场见怪不怪，但堂而皇之说“这没什么不对”，还真是置节操于不顾。

　　咪蒙最讨厌的地方，可能并不是对实习生颐指气使，而是强行给“现实”与“合理”甚至“正义”画上等号，叫人屈从于成问题的现实。那些励志鸡汤之所以有毒，很关键的一个原因是，它们特别喜欢渲染主人公经历过的不公和苦难，最后主角功成名就，那些不公与苦难成了他们的勋章，其非正义性却得不到反思。长此以往，结果会是什么呢？正义的边界日益模糊，人们与现实中的各种“见怪不怪”和谐共处，对之习以为常。

　　爆款文和鸡汤里的故事多少都有点添油加醋，还是讲点真实的故事吧。

　　“双十一”结束不久，湖南一个39岁的快递员猝死在了大街上，留下一句“好累”的遗言。我曾不止一次看到快递小哥蜷缩在简易铁皮车里睡着的情景，对那句“好累”深有感触。更惨的是，这个快递员还在试用期，连保险都没有。根据后来记者的调查，即便是在试用期满后，保险上不全的现象在快递行业也见怪不怪。这是现实，也不是第一天存在了。

　　11月24日，江西丰城电厂在建的冷却塔施工平台坍塌，遇难人数多达74人。从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事故与工程赶工期、突击生产有关。在工程领域，这种情况似乎也不是孤例。

　　一个是私人的悲剧，一个是公共领域的重大灾难，它们身后藏着的都不是新问题。但存在似乎总有其合理之处。快递公司要追求利润，压缩成本也是题中之意；工程效率总是很重要，赶工期不是罕见的事儿，牺牲安全，好像很难避免。现实的残酷在于，如果没有悲剧之痛打前哨，很多人可能还沉浸在鸡汤般“接受现实”的逻辑里。

　　可悲的是，受害的弱势一方，往往是没有选择的。快递员为了保住饭碗、为了生存，只能接受“好累”又缺乏保障的工作，死伤的工人对工程进度也并无发言权。就像多数遭受不公待遇的实习生，也只能默默忍受。在利益主导、缺乏价值考虑的权力逻辑里，正义很容易被架空。

　　在关于正义的诸多哲学理论里，罗尔斯的“无知之幕”算是浅显的。简而言之，他假设人们被聚集在一张幕布之下，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将在社会组织中扮演的角色，走出无知之幕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老板、实习生、快递员还是工人，那么，这群人将如何制定规则？也许，这样一来，那些见怪不怪的不公，那些理直气壮的“存在即合理”，才可能消失于正义的考量中，而不是被泡在得过且过的鸡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