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长留青春宝

　　今天一早，媒体朋友王学东给我电话：冯根生走了!继而朋友圈开始刷屏。冯根生的音容笑貌重重叠叠映现在脑际，我随即在朋友圈留言：“人间痛失冯根生，世上长留青春宝!”

　　作为文汇报的派驻记者，我深感荣幸的是记录了几次发生在浙江的历史事件，结识了几位当代名人。冯根生就是其中的一位。当年的冯根生，高调做事，高调面对媒体，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对改革的态度。他率先打破“铁饭碗”，对政府部门组织的厂长经理考试坚决“罢考”，对“婆婆”们的“枪打出头鸟”，他通过媒体告白：我飞出你的射程之外，你就打不到我了!市领导动员他“儿子(杭州第二中药厂)”兼并“老子(胡庆余堂)”，他明确告诉领导：你让我管胡庆余堂，你们就不要再管(胡庆余堂)!这份自信，这份豪气，显示出企业家冲破藩篱的勇气和改革必胜的信心。冯根生的这些“出格”言行，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如同大幕的开启者，吸引了我们这些愿意为改革鼓与呼的记者的目光。就是这种“惺惺相惜”，使我与冯根生成为“不需要电话预约便可随时相见”的朋友。

　　1996年11月7日，冯根生给我打电话：“老万，市领导要我们(第二中药厂)兼并胡庆余堂，我准备明天在胜利剧院给他们(胡庆余堂)中层以上干部开个会，只邀请你一个记者参加。”我自然欣然应诺。第二天，冯根生上台后言明，自己只讲5分钟。以下是他的开场白：“最近几天，胡庆余堂个别干部想不通,认为是儿子吃掉了老子,不舒服。我还想不通呢!我这个‘青春宝’是胡庆余堂98岁高龄时生下的婴儿，今年青春宝24岁了，母亲没有管过我一天……”在这5分钟里，他提供信息量很大：儿子吃掉老子，谁给我的勇气?(胡庆余堂)这样一只聚宝盆，为啥弄得负债累累?一家百年老店，24年换了8任厂长，怎么可能走出困境?我冯根生63岁了，还能够成功吗?我不会动你们的位子，我只派4个人(进胡庆余堂)，一年以后你们可以看看外面走得是啥路子……5分钟的话，掌声超过5分钟。这次兼并让我抢了一个独家报道《儿子吃掉老子——中国青春宝集团公司兼并杭州胡庆余堂制药厂》。

　　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见面是冯根生的突然来访。那天，冯根生找到文汇报记者站，拿出一叠资料和照片，说已经找到胡雪岩的墓碑，并且已经经过专家考证。冯根生告诉我，他要重修胡雪岩的墓。冯根生坦言十分敬重胡雪岩，尤其是他“戒欺”的生意经。此事后来也成为一大新闻。并由此引发出胡雪岩是安徽人还是杭州人之争。

　　与冯根生的交往，想到了浙商做大做强的历程。与大多数浙商一样，冯根生一直自称是“草根出身”——他生于寒门，少年时进胡庆余堂当学徒。父辈没有为他提供就学、就业的家庭背景，甚至连参加高考的机会都没有。正是因为这样的草根背景，造就了浙商的草根性格、草根品格和草根生命力。他们不怕根基单薄，只要有一点贫瘠的土壤，他们就能够顽强地扎根，倔强地生长;他们不畏艰辛，哪怕条件再艰苦、环境再恶劣，他们也不会退缩;他们韧劲十足，不管创业征途如何复杂多变，经济形势如何跌宕起伏，他们也能应对自如;他们对改革充满信任，只要认准了方向，就一路披荆斩棘，百折不回;他们不慕虚荣，即便勋章满胸，登庙堂之高参政议政，照样心系企业，不误正业。

　　与大多数浙商有所不同的是，冯根生有20年(1972年至1992年)国有企业“一把手”的经历。在担任杭州中药二厂期间，冯根生也是一个成功者。1978年，冯根生带领职工研发出青春宝抗衰老片，一投放市场就供不应求，成为杭州的优秀企业。1984年，冯根生率全国之先试行干部聘任制，全厂员工实行劳动合同制，第一个打破了“三铁”(铁饭碗、铁交椅、铁工资)坚冰。他顶着巨大压力，建立了自己的供销渠道和营销队伍。1986年，“青春宝”进入美国市场。两年后销售总值近1.7亿元，利税达到2500多万元，在全国数千家中药厂中独一无二。1992年，合资公司中国青春宝集团公司成立，青春宝集团不仅保留了品牌所有权，中药二厂的资产评估也达到了1.28亿元，是当时企业账面资产总值的三倍多。1996年10月，脱胎于胡庆余堂的青春宝集团，反过来兼并了近乎资不抵债的胡庆余堂，次年就扭亏为盈。

　　“我只派过去四个人，却要再造一支青春宝。我带去的是改革开放以来国企改革积累的全部‘软件’。事实证明，只要解决机制问题，老化的国有企业也可以成为‘青春宝’。”这是胡庆余堂被兼并一年后冯根生接受我采访时说的话。冯根生留下的“青春宝”，不仅是浙商成功的典范，也是国有企业改制成功的一个教案。

（万润龙 文汇报高级记者，中华工商时报浙江新闻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