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善意无法细水长流，人就容易盲目冲动

　　这些天，我总忍不住问自己:你是传说中的圣母病患者么?对白血病女儿深情呼唤“你给我站住”、赚得无数眼泪和打赏的父亲罗尔，因为隐瞒家庭财产状况、虚报住院费用几乎被喷成了筛子，可我完全没办法鄙视他。

　　罗尔的私心和算计始终是掩饰不住的，他文字里有意无意透露“花不起钱”，遭受质疑后又对治疗费用含糊其辞，都是在误导公众。不过翻翻他公众号的历史记录，他对自己“卖文”所得的用途纠结反复，女儿笑笑病情加重后心态的变化也不难窥见，硬给扣一个“利用女儿骗钱”的帽子，也忒刻薄。前辈李方老师把罗尔这些天的遭遇称为“奇幻漂流”，在我看过的所有评论里，这种说法最是悲悯。打赏像雨点一般打来，责难又很快同样猛烈地打过来，罗尔完全被砸懵了，一切都意外失控，他经历了命运的暴风雨。

　　其实，整件事中，参与其中的公众何尝不也是经历了一场“奇幻漂流”?一开始，被罗尔深情款款的父爱打动，也受到某机构“转发一次捐一元”承诺的鼓舞，满屏都是爱意。发现瑕疵后，对罗尔的斥责甚至语言暴力接踵而至。爱的潮水消退得如此迅猛，取而代之以汹涌的愤怒，中间几乎看不到缓冲的地带，我看得也是目瞪口呆。

　　过山车一般的起伏中，不难看到被情绪裹挟了的想象。上一秒迅速想象出一个窘迫不已的家庭，下一秒又瞬间脑补出一个自私到借女儿疾病骗钱的坏蛋，也难怪受伤感那么强烈。短短半天时间里，各路信息在社交网络传播纷至沓来，人们大概也是被砸懵了。舆论场的画风开始变得可疑，以至于对笑笑单纯的祝福和善意，也被针对她父亲私德的怀疑所侵蚀。

　　慈善事件跌入戏剧化的结局，也不是什么陌生的情景。就在前不久，网友在江西永丰县发现一个“小马云”。8岁的范小勤小朋友长了一张酷似富豪马云的脸，却经受着贫困。一时间，爱心人士也如潮水一般涌向他的家，一家人为了接待客人甚至连农活都没有时间料理。故事的开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但很快事情的面目就变得诡异:奶粉店送去500块钱之后，宣传“小马云”是吃他们家的奶粉长大的，网络主播跑来直播，说是募捐，其实就是为了蹭热点涨粉。到头来，范小勤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多少资助，原本平静的生活倒是被搅得很奇幻。

　　爱心和善意一股脑儿涌向笑笑和“小马云”，却都以一地鸡毛收场。想都不用想，跟风似的“献爱心”，很快就会从“小马云”的生活中退却，未来依旧未卜。而暴风骤雨过后，吃瓜群众退散，笑笑依旧没有脱离危险，罗尔一家更怕是很难缓过来。

　　所以我常常对这般波澜壮阔的爱意保持警惕，它总让我想起昆德拉说的“媚俗”。在媚俗的指引下，人们迫于融入集体的道德安全感，而选择“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建立在媚俗之上的爱里当然也有朴素的情感，但它蒙蔽了初心，也屏蔽了独立思考的可能，把人拽入一种类似羊群效应的集体无意识中。

　　笑笑和“小马云”戏剧化的遭遇，都和社交网络的兴起有关。病毒式的信息传播能够造福人，但极容易触发羊群效应和广场效应。在集体的无意识中，你没法控制事态的走向。媚俗的善意并不牢靠，来得快也去得快，一有风吹草动，善良就容易被怀疑，甚至扭曲变形，走到凉薄的边缘。凡事若如潮汐，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借助社交网络而涌起的善意，还往往建立在偶然性的基础上。说来残酷，笑笑有个文字动人、也足够“聪明”的爸爸，懂得调动资源获取更多帮助，不然也很难进入你我的视野，而“小马云”成为“网红”靠的更是机缘巧合。更多的疾苦，在偶然之外，不容易受到关注、获得救济。偶然的善意，如何转化成稳定的抚恤机制，是更为深刻的命题。如果善意无法细水长流，就难怪人们动辄陷入盲目的大规模冲动之中。

　　罗尔收到的200多万打赏，已经原路返还到赞赏人的微信账户中，那篇引起争议的文章也关闭了赞赏功能。但是我知道，有不少人找出罗尔的其他文章继续打赏，以表达对笑笑的祝福。一地鸡毛过后，善意仍在，而且并不是盲目的冲动。对于笑笑这样单纯的孩子，这个时而凉薄的世界终究还是留给了他们许多温暖。

　　爱的潮水容易退，但我的真情还会继续给，只不过不随便给而已。